台灣古典詩主題詩選資料庫分類主題2016 「游覽與感懷類」主題詩選

詩題:漫步銀座有感(92日)作者:葉榮鐘

胭脂流水綺羅1潮,十里溫柔十里嬌。識得幽蘭2真面目,繁花遍地盡無聊。(其一)

一代風流冠帝都3,釵光鬢影滿街衢。心中自有雲英4在,粉黛5如花視若無。(其二)

【題解】

本詩為七言絕句組詩,共兩首,選自《葉榮鐘全集》。此兩首詩寫於葉榮鐘192930歲留學日本的時候。銀座(Ginza)是日本東京中央區的重要商業區,以高級購物商圈聞名於世,也是世界著名的三大商街之一。銀座的發展過程可說是日本逐漸現代化的體現,在1923年關東大地震後,成為繁華的商業區,也是象徵著日本自然(富士山)、歷史(京都)、現代(銀座)的三大景點之一。日治時期恃才傲物,浪漫成性的台灣小說家翁鬧,時常在銀座蹓達;臺灣人嚮往銀座,所以臺北的菊元百貨,具有「台北銀座」之稱,台南的「末廣町」(今中正路,位於中西區),是台南最繁華的區域,也素有「台南銀座」之稱。可見提到銀座,離不開繁華的商圈,打扮入時的都會男女,以及五光十色的的街景。此兩首七言絕句為葉榮鐘於日本留學期間,到東京鬧區銀座游賞的心情寫照。第一首對於銀座歌舞伎以及打扮入時的女人有深刻的描繪,但是詩人對此頗感無趣。第二首詩歌前二句寫出銀座在東京區重要的商業地位,街道到處充滿裝扮美艷的女人,然雖如此,由於葉榮鐘此時已有心上人,因此對於銀座尤物視若無睹、不動心。

【作者】葉榮鐘(1900-1978

【注釋】

  1. 漫步銀座:漫步,悠閒的隨意走路。銀座,為日本東京中央區熱鬧的商業區域,以高級購物圈聞名於世。
  2. 幽蘭指嫻淑端莊的女性。
  3. 綺羅:原指貴重的絲織品,後引申為貴婦、美女。
  4. 帝都:指日本首都東京。
  5. 雲英:原指歌妓,後比喻為女人。本詩指作者的心上人。
  6. 粉黛:原指脂粉,後泛指女人。 (陳鍾琇)

以上資料引用自愛詩網《台灣古典詩主題詩選資料庫》,該資料庫主要選取明鄭、清領、日治時期詩作,依區域與城市、山川與海洋、飲食與物產、戰爭與災異、游覽與感懷等主題進行分類詮釋,詩作內容以台文館出版的《全臺詩》為主,其他詩集與資料庫為輔,詩體兼顧律、絕及古體詩,詮釋內容具有可參考的題解、注釋與延伸閱讀資料。本資料庫的建立,提供網路時代便利的檢索方式,讓文學之美活躍出紙上,在彈指之間領略詩境,感受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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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榮鐘先生夫婦結婚照,取自中文版維基百科「葉榮鐘」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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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戰後隨政府播遷來台的已故學者徐復觀教授(原籍貫是中國的湖北省,19041982)對葉榮鐘的觀察:「葉先生在光復前是以日文寫作的,他自己謙虛,說早年讀中國典藉不多。光復後,他才開始以中文寫作,所以他的半壁齋隨筆第一輯,即題為《半路出家集》。但他用中文所寫的散文不僅沒有夾雜著『日文臭』的不調和氣味,並且在簡樸中表現綿密,在平淡中表現生動,不裝腔作勢,不塗脂抹粉,觀察入微,常能『小中見大』,這實際是一種大方而高雅的散文。」

這段文字,說明了台灣文人在戰後的共同悲哀,也就是戰前大家多以日文寫作,戰後卻被強迫要用北京話發表,否則就會被嫌棄有「日文臭」,在文壇難以立足,比如葉榮鐘的同鄉陳火泉(鹿港人,1908~1999),戰前就以日文小說揚名文壇,但是戰後禁止用日文發表作品,宛如將軍失去了他的戰場,雖然陳火泉立刻改弦易轍開始從頭學習北京話,但是由於語言的隔閡,文學創作也中斷了數十年之久,另外一位皇民作家周金波(基隆人,1920~1996)則自此放棄寫作,隱姓埋名,真是時代的悲哀。

然而,徐復觀針對葉榮鐘的觀察是有問題的,與其說是戰後葉榮鐘才開始中文寫作,不如說是葉榮鐘才開始北京話式的白話文寫作,2016年,葉榮鐘的次子葉蔚南在報章上發表文章指出:「半生經歷了日本殖民帝國主義統治的父親,無論是在《日據下臺灣政治社會運動史》、《臺灣人物群像》等紀實散文,或是在《少奇吟草》的感懷詩作中,都不斷地重申日據時期日本人如何欺壓臺灣人民,處心積慮企圖消滅漢文化與漢字。而父親和他的同志們,是如何費心與臺灣總督府周旋抗爭,就是要喚起同胞的漢民族意識,保存漢民族的文化。他在書中曾提到:日本費了半個世紀的工夫,終究未能同化臺人的原因,無法絕滅漢文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清大中文系退休教授呂正惠也持相類似的見解,葉榮鐘早在日本統治時代,就愛讀左傳跟三國演義,具有良好的漢文寫作能力,葉榮鐘也常以漢詩形式抒發他對時事的看法,台灣古典詩主題詩選資料庫所收的葉榮鐘的這兩首七言絕句,可為明證。

胭脂流水綺羅潮,十里溫柔十里嬌。識得幽蘭真面目,繁花遍地盡無聊。

本首七言絕句,押平聲二蕭韻。

一代風流冠帝都,釵光鬢影滿街衢。心中自有雲英在,粉黛如花視若無。

本首七言絕句,押平聲七虞韻。

這兩首詩的寫作時間為1929年,兩首詩中,並未見到所謂強調「日本人如何欺壓臺灣人民,處心積慮企圖消滅漢文化與漢字。」的激烈指控,葉榮鐘只是在帝都東京愉快的寫著漢詩而已,因為在兩年後的1931年葉榮鐘就與鹿港施錦標先生及陳謙女士之長女施纖纖女士結為連理(施女士一直活到2014年才以106歲高齡辭世),因此雖然身在帝都,但是葉榮鐘「心中自有雲英在」心有所屬,已經「識得幽蘭真面目」的葉榮鐘,對於充滿帝都風流「十里溫柔十里嬌」的繁華都市,主觀上就會興趣缺缺,覺得「繁花遍地盡無聊」了。

與戰後赴日本留學的台灣人多半必須打工辛苦求學相比,戰前台灣人到日本留學者之中,有許多是出身台灣富豪之家,經濟上面較為寬裕,葉榮鐘也可以歸於此類,當時葉榮鐘受到台灣首富林獻堂的資助,到日本遊學,沒有經濟上的壓力,每週也只需要到東京帝國大學旁聽經濟學者矢內原忠雄(1893~1961,著有 《帝國主義下的台灣》 一書,戰後曾任東京大學校長)有關日本統治下臺灣殖民經濟的講課,毫無課業壓力,也沒有撰寫論文取得學位的必要,與其說是留學不如說是觀光兼遊學,生活可以說過得相當愜意,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青春年少。

葉榮鐘遊學當時的銀座,是日本上流階級重要的社交場所,王公貴族以及富商名媛頻頻在此出入,是帝國最燦爛的明珠,這可能也就是葉榮鐘選擇在銀座「漫步」,而不是選擇到其他處所漫步的原因,彷彿日後世人提到漫步在巴黎香舍里榭大道一樣,充滿了文化與浪漫的氛圍。「釵光鬢影滿街衢」的銀座,是大日本帝國文明開化的象徵,詩人葉榮鐘雖然主觀上「心中自有雲英在」所以「粉黛如花視若無」,其實客觀上來講,葉氏雖然有林獻堂的資助,但是恐怕也只能「視若無」了,因為當時粉黛出入的銀座高級俱樂部,沒有有力人士介紹的話,有錢未必進得去,以現在的銀座一般的俱樂部來講,價格已經盡量大眾化平民化了,進去一兩小時坐著喝杯酒而已的基本消費,大概都要日幣十萬元以上了,在戰前的大正昭和年代,由於屬於上流社會的小眾娛樂,價格更是天價,不是一般人可以天天進出消費的。

儘管滿街衢的釵光鬢影只能「視若無」,但是帝都風流又豈只在粉黛身上?在葉榮鐘旅居東京的年代,無法出入高級俱樂部的市井小民,另有享受銀座浪漫氛圍的辦法,在當時,在銀座漫步是生活時尚,所以當時也留下「銀ブラ」這樣的流行語

日文原文:銀ぶら(ぎんぶら)は、大正時代からの俗語で、東京の銀座の街をぶらぶら歩くこと。「銀ブラ」とも表記する。近年、銀座のコーヒー店などが異なる語源説を主張し、店内でも宣伝している。

中文翻譯:銀ぶら是大正時期流傳下來的俗語,指的是在東京銀座街頭漫步一事,最近也有人指出語源是發源於銀座的咖啡店而以此為宣傳者。(by日文版維基「銀ぶら」條)

「一代風流冠帝都」的東京,當時最時髦流行的活動,就是漫步銀座街頭喝咖啡,就好比台北年輕人去逛信義區一般,盛名所及,還發生了有名的「銀ぶら事件」,事情的主人翁是明仁天皇,當時還是高三學生的明仁天皇,想要從宮廷的繁文縟節中解放透氣,因此跟同班同學偷溜到銀座喝喝咖啡紅茶吃吃蘋果派,享受平民生活情趣,被發現後,同伴們被宮內省的官員嚴厲斥責了一番(見日文版維基「明仁」條),可見得當時在日本人心目中,漫步銀座的意義與漫步其他日本都市的繁華街道,有著截然不同的特殊意義,因此葉榮鐘也感染了這樣的氛圍,到銀座去體驗時代的氣息,從而寫下這首漫步銀座的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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